关于抉择的故事（其二）：2023.夏 - 2024.夏
2023.七月中旬 - 2023.八月
在正式到工位上班前，公司安排校招新人们做了一个半月的新人项目。项目组里的大家几乎年龄相仿，相处的氛围还是和校园里差不多。我虽然比较自闭，但也算是交到了一些朋友。
不过这段日子过得非常不轻松，为了不给组里的其他人添麻烦，每天都加班到很晚。
凌晨两点走在公司所在的园区
这时候刚刚毕业不久，我也没有完全做好心态上的转化，基本上每隔几天都会失眠一次。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索性找几张专辑串起来放一宿，闭目养神听听歌也不错。
当时很喜欢 David Gilmour 的 On an island 这张专辑，听了非常多遍。以至于现在重听时，就会回忆起当时那段充实又迷茫的日子。
2023.九月 - 2023.十月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在职考研。其实这一年倒也没想着能考上，这次尝试更类似于求一个心里安慰，想要借此告诉自己，“我还有一条回头路”。
趁着国庆假期，陪松和yj去了趟南京散散心，行程一共有两三天，其中一天我打算伙伴们分道扬镳一下，去见还在南京上学的文文。
文文领我在南大校园里简单参观了一会，也把我带到他在计算机学院里的工位瞅了眼，并去他平时上课的教室里看了看。
从南大外的“地铁”可以俯瞰整个校园
进入到计算机学院大楼里
南大的教室
在南大食堂吃过午饭，我们就跑去市中心。在秦淮河边走了一整天。文文告诉我，在开学季，南京的地铁每到大学附近时，就会在播报欢迎新生的一些寄语，非常有人文关怀。
南京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市，路上看到了很多徽派建筑。
路上听文文讲了很多，也了解了他当初退役后去实习、然后又选择保研的一些思考，非常惊讶地发现我们俩在对于人生的一些观点其实蛮相似的。从白天走到深夜，最后在地铁站分别，我们约定年底在上海再聚。
这次南京之行后，我更加坚定了今年参加考试的决心。除了每天晚上下班回家抽时间学习，周末也会尽量去自习室。有一次刚从自习室出来，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城市的灯火被雨滴折射出朦胧的光晕。
星河下，电子荒原，亿万场冷暖，亿万泥污人。
2023.十一月 - 20323.十二月
一边工作一边考研的日子还是蛮累人的，之前还经常在周末时和同事一起打球吃饭，可这两个月连这些仅有的休闲活动都无暇顾及了。
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我会经常琢磨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累，“明知道自己今年很难考上，也没啥时间能学习，好好上班享受享受生活难道不好吗？”
上班的路上的十字路口，阳光洒落在远处的树上
但是一旦当我有放弃考研的企图时，心中就会升腾起巨大的空虚感，这种负面情绪是如此得来势汹汹，似乎想要能将我吞噬得一干二净。
“既然想不通为什么，那就先别试图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做了再说。” 有时候鸵鸟心态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十一月初的时候 ichika nito 来上海巡演，我打算去看，但是一个人总有些孤单，就再买了张票让yj陪着我去。说起来这还是人生第一次看 live，主要是因为喜欢的乐手大部分已经不再活跃，而我也不是很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之前没咋看过现场演出也算是合理的。
文文也在十一月来上海找我玩，我们在上海市区到处走了走，还去看了一家孤独摇滚的快闪店。虽然我在上海都呆了快半年，但是这些地方还是第一次来，不得不感叹我还是太宅了。
路过陕西南路时，有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在义演
上海歌剧院
孤独摇滚快闪店
店里看到的一把很好看的吉他
十二月中下旬，我请假回了四川老家，为月底的考试做最后的准备。凌晨五点出发去浦东机场，路上的朝霞很好看，有一种 eva 里场景的即视感。
刚好果果也要考研，我就每天去果果家里学。这段日子让我回想起高中时去成都参加NOIP，那几天也是和果果一起住在酒店里。仔细一琢磨，发现已经过去了六年，真是感慨万千。
在考研结束的第二天，我早上六点起了个大早，去嘉陵江畔看日出。远处的渔灯闪烁，头顶的云彩逐渐透出光亮，耳机里正好放到了肖七第一乐章，我就呆呆地看着缓缓流动的江水，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安宁。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的家乡在长江上游，工作地点却在长江入海口。我才意识到上海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早晨七点的嘉陵江
最近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我的思绪被搅动得天翻地覆，不论我多竭尽全力想寻找一个一劳永逸的解答，结果却总是徒劳。我痛苦地意识到，在一些问题上，个体的努力是渺小且微不足道的，我恐怕永远无法给出答案，这种不安感也许将注定伴随我的一生。
不过，即使个体是局限的，但是所有生命作为一个总体而言，就如同这浩瀚的长江一般，是一条“无尽之河”。对于个体生命中实践中遇到的问题，不能武断又盲目地妄下定论，因为个人体验相比于总体而言，不过是“无限空间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果壳”。不论遇到何种遭遇，处于何种境遇，人都应当坚定不移地实践，而不是企图停下脚步后给出一个狂妄自大的盖棺定论。
2024.一月
在老家短暂休息了两天，就又回到公司上班了。
一月底去了趟北京找老彭，先是在颐和园滑了冰。
颐和园上滑冰
夕阳下的冰场
暮色
后面又去了故宫，可惜没能近距离参观到文物，仅仅是看建筑还是有些不过瘾。而且当时风特别大，吹在脸上如同刀刮，冻得人满脸通红，导致参观得非常仓促，没看多久就出来了。印象比较深的是故宫的角楼，具有一种中国古典建筑特有的美。
故宫的角楼
御花园一角
因为知道qz学长在北京上班，而且谦爷也在这里实习，于是大家一起约定在四季民福吃了顿饭。听说他们现在供职的公司开在清华附近，同事里也有很多都是清北的学生，感觉还是非常震撼的。
此行玩的还是非常开心，毕竟是人生第一次到首都，也算达成了一桩心愿。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去成国科大校园，毕竟离市中心太远——听老彭说在他们学校甚至能看到长城。我一直比较喜欢b站有一个叫 “zhan ｜” 的up主，正在国科大上学，老彭说自己还和他线下见过面。感觉还是蛮神奇的，就算是我和这位up主这般八竿子都打不着，但也能通过老彭联系到一起，真可谓是六度分割理论的又一力证。
考试结束后等成绩的这段日子还是相当清闲，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之前本科的时候其实学了一段时间电吉他就放弃了，想来还是有些遗憾。总结了一下原因，貌似是因为电吉他的好曲子太难弹，简单的自己又不喜欢，导致没有学习动力。于是去找了个吉他老师学原声吉他。上了几次课后发现老师居然是学编曲的，自己也在搞乐队，水平相当之高，甚至教会了我很多以前没听说过的乐理知识。
琴房里有一只猫猫非常可爱。
琴房的猫
被原声吉他摧残的手
学原声吉他免不了要试试弹唱。刚好我很喜欢 Radiohead，想模仿一下主唱 Thom Yorke，遂去报了个声乐班。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的原话是“音色还蛮高级的，而且很适合唱 Radiohead 的曲子，音准也不错，不过气息控制有点差，得多练练”，听到这样的评价老实说还是非常开心的。
对我而言，上海的好处在于能轻松找到很多资源。如果要是在老家，也许要很麻烦才能找到专业的吉他和声乐老师吧。
2024.二月 - 2024.三月
老彭在寒假前来上海找我玩，我们一同去上海交通大学的闵行校区参观了一下，也和在此读书的学长们吃了顿饭。席间见到了wht学长，相当感动。学长在我第一次考研的过程中给予了相当大的鼓励，不过一直没有线下见过面，这回终于是得偿所愿了。
用我的两把琴和老彭摆拍了一下，哈哈
时间来到三月，成绩揭晓。依然没有考上——这倒在意料之中，不过让我震惊的是，虽然我这次几乎只准备了数学这一门课，但是总分竟比去年高出二十。我开始好奇，如果我能专心备战一年，也许今年就考上了吧？
2024.四月 - 2024.五月
转眼就来到公司将近一年，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很难从上班的过程中获得乐趣。
在公司写代码对我而言不但很难带来成就感，期间各种繁文缛节的流程和毫无预兆的无意义加班更是让我感到一种精神的消磨。
工作给我唯一明显的正反馈，也许就只有月底发薪水的那一天吧。当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有钱拿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工作虽然无趣，但是挣钱本身就已经足够填补这种痛苦了。可对我而言，除非真的有数量级上的物质享受的提升，打工对我的吸引力已经变得微乎其微。
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态和电影《大地惊雷》里的女主有些相似。她终生未婚，按她自己的话说，“因为在年少时已见过了真正的英雄，便对婚姻这种无聊的游戏感到厌烦”——我在学生时代也见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也对这样枯燥无味的工作失去了兴趣。
虽然此时还没有下定决心离职，但是我打算寻找一些解脱的方式。我开始看计算机专业课的黑书，并且有时候会在家里熬夜打Codeforces的比赛。有时候遇到一些有趣的问题，也会跟公司里认识的校招生一起分享，这种互相交流的感觉，和上学的时候如出一辙，我十分乐在其中。
在此还是非常感谢公司里同为校招生的大镕哥和haoyu，前者会认真思考我分享的每一个题目；后者则作为很好的倾听者，会耐心听我讲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可渐渐的，我发现自己越想要尝试多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就越觉得时间的有限。我痛苦地意识到，我现在所谓对于现实的逃离本质上是一种“过家家”，唯一的用途不过是给自己一些心里安慰——我只不过是在一架飞奔向南的列车上，从车厢头向北跑到车厢尾而已。
一次去参加部门团建时，路上看到的景色
记得有一天晚上，打完Codeforces的某场div2后和sjs打电话聊了很久。先是从比赛的题目开始，后面又谈到对于最近生活的思考，惊讶地发现我们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其实非常类似，也比较遗憾在本科时没有更早地进行这些话题。
五一放假的时候，帮vingying验了下ICPC江苏省赛的题目，于是找到sjs和sl一起组了个队：“3 olds”。虽然最终没做出来很多题，但是在毕业后找到队友再打一次比赛，已经是非常满足了。最后vingying还给了我们一人200的验题费，感觉拿到这两百块钱比上班挣两千还要高兴。
2024.六月 - 2024.七月
六月中旬的一个平常的工作日，我打算下班回家后录一下最近练了半个月的曲子（ KC 的 《Peace - a theme》）。结果因为隔壁组同事遇到了bug，导致代码不能合入，我就被迫呆在工位上一直耗到晚上十一点。下班回家后自然已经很晚，本打算洗完澡就去休息——毕竟明早还要上班。可不知怎的我内心深处突然升腾起一股不甘甚至愤怒，于是十分任性地插上声卡拿起琴开始忙活了起来。
弄完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我趟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明早本来还打算学一会高数，现在看来肯定是没戏了。我意识到，今年如果再不辞职，还要坚持自己的计划的话，将会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
第二天来到公司，手上又多了几个bug，但是我仿佛找不到修复它们的动力了。打开代码编辑器，我甚至连键盘都难以按下。我感觉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越努力，就偏离自己真正想走的道路越远。
六月底陪老同学一起去泡了个澡，回程的路上和hyb聊到了自己已经有了辞职的打算。他给我讲了当初参加插班生考试的经历，提到了在背水一战前，最好先做好失败的觉悟。hyb问我，要是辞职后没考上研会打算怎么办？我一时语塞，有些无言以对。是的，重要的是做好“面对失败的觉悟”。去年没有辞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敢承受辞职之后又考不上的这一进退维谷的结局。
可我突然意识到，比起担忧考不上，我更恐惧不去做这件事。即使我不辞职，倘若今年在职又没考上，来年我仍然会面临是否继续读书这一问题。继续工作下去，虽然会有更多钱可赚，但是考上的概率会比专心备考低一大截。物质生活固然重要，但是绝不是可以左右人生重大节点的选择的。假如我为了若干数量的金钱而导致自己与人生期望的道路偏离，我一定会在若干年后回忆往事时痛骂作出这个决定的自己。
今年我一定要辞职。
下定决心后的那一周，我如释重负，这种感觉和高考结束那一天非常像。本打算八月底再辞职，毕竟如果专心考研的话，没必要用很多个月，在辞职之前可以多攒些钱，再在上海多上几节声乐和吉他课。
可一旦作出了辞职的觉悟，我就对上班更加失去了兴趣，甚至到达了厌恶的程度。我感觉自己甚至连多一分钟都无法在公司待下去。
七月一号那天，我请在公司的导师吃了顿饭，聊了这件事情。如果辞职的话，我的导师算是我唯一觉得有所亏欠的人吧。他来公司一年来帮了我非常多，也对我有很多期望，很怕自己这样突然离开会让他伤心。
让我吃惊的是，在听说我这一年多的心路历程后，他居然十分支持我的决定，让我很是感动。
在接下来的两天，我先后给组里的 leader 和 hr 说明了辞职的想法。
七月三号这天，终于提交了离职申请。
提交离职申请前，请我在公司的导师吃了个饭
Hit the Bottom and Escape
本科毕业后的这段时间，我第一次真正走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就算是高考，也不过是和周围所有人一样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罢了。
大学四年虽然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在此期间的确也经历了许多客观意义上的“失败”。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并渴求其他人的建议。固然他人的建议有显著的可取之处，也带领我走出了象牙塔。可经过这一年的上班经历，我发现自己从来都是象牙塔里的人。
虽然顺其自然上班的生活有数不清的好处，但是我发现自己内心名为“空虚”的深坑一直无法被填满——我在迷茫的时刻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论他人的建议在普遍意义上是多么的正确，甚至可以说在「考虑95%因素的条件下依然正确」的置信区间内。但是每个人都有可能会因为自己「5%的特殊经历」而想要去往另一条道路。
经历一年的思考，我明白了自己本科阶段不安的根源，并不是因为客观事实上的失败，而是因为自己逻辑的不自洽。我从来都是一个把「追求自己内心所愿」放在「博得他人认可并取得世俗意义上成功」之上的人。但是在面对自己路径上遇到的挫折时，又总是抱怨自己选择了一条非常冒险且性价比不高的方向，且这个方向并不“适合自己”。
我终于发现，如果走在自己不感兴趣的道路上，即使顺风顺水也并不会多出丝毫的快乐。我渴求的“适合自己的道路”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客观实在的他者能给予令我深信不疑的评判。
诚然，我虽然更加认清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也痛苦地意识到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东西真正是什么——而我似乎即使用尽一生去解答也可能无法得到满意的结论。我发现我再也不会为竞赛和考研的失利而难过，再也不会认为自己选择宅在宿舍写题听歌打游戏而觉得自己不够合群，再也不会因为自己懒得尝试一些大家都会去尝试的事情而陷入自我怀疑。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真正让我觉得「无能为力但是又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令人欣慰的是，这些在我内心的无法解决的问题并不会很阻碍我在现实中的实践。虽然背负这些问题的生活并不太轻松，但是它们也能时刻提醒自己应当走怎样的道路。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只要生命还在继续，试图解答这些问题的尝试就不应停止。
You’re gonna carry that weight
提交辞职申请的那一天，我一直单曲循环着 Pink Floyd 的 Poles Apart，也许以后每次听到这首歌，就会回想起二十二岁这一年——回想起这段思绪在狂风骤雨的汪洋上颠沛流离，祈求寻找到片刻平静的日子：
Hey you,
嘿你啊
Did you ever realize what you’d become,
你意识到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吗，
And did you see,
你明白吗，
That it wasn’t only me you were running from,
你不仅仅是和我分道扬镳，
Did you know all the time but it,
你总是心知肚明 但那，
Never bothered you anyway,
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你，
Leading the blind while I stared out the steel,
你盲目地率领众人前行 而我凝视着铁轨，
In your eyes,
在你眼中一闪而过，
The rain fell slow down on all the roofs of uncertainty,
雨水淅淅沥沥降落在所有模糊的屋顶上，
I thought of you,
我想起了你，
And the years and all the sadness fell away from me,
所有那些岁月和悲伤纷纷从我身上脱落，
And did you know,
你知道吗，
I never thought that you’d lose that light in your eyes,
我从未想到你会失去你眼中睿智的光芒。
别了，上海！
文文帮忙拍的照片，当时笑着说临走前发朋友圈用，想来想去还是放在博客里了，毕竟辞职并不是一个很值得分享的事情
See you space cowboy，someday，somewhere!
